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net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《青鸟殿》作者:悟言 文案: 一夕城破,血流成河,脚下的土地再不属于过去的朝代。时光更迭,旧人战场相逢,殊死搏斗,一幕幕尘封的画面绞破冰冷的记忆大门,将她推向深渊。 公主沦为奴隶,他说,我会给你更好的,我会补偿你。 甜言蜜语中她逐渐沉沦, 倾心付出, 却不料换来意外苦果。 此文纯属恶搞,不喜者勿喷。 本文并不映射历史。 欢迎各位底下留言。 内容标签: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孙尔雅,源长 ┃ 配角:皇帝皇后,哥哥,孩子 ┃ 其它:国破家亡,阴差阳错,死生难同 ==================   ☆、一   这个男人,从进天都的那刻起,她便知道不是善类。   战国之后,无数个大小封国陨落,最终只剩下天都、皇城屹立不倒,分据南北。天都居南,水土丰饶;皇城居北,民风彪悍。   数年的战乱早已弄得民不聊生,两国又实力相当,因此不得不选择休养生息,如此倒也数十年相安无事。然而一山不容二主,所有人都知道,两国开战是迟早的事情。   那是一个柳枝抽绿的季节,烟雨蒙蒙的江南少有的晴朗天气,槐花迎春争相吐苞。这个温暖的季节,父亲,天都的皇帝,将她许配给文宁府温之泉的儿子温文。温之泉比父皇大二十岁,曾和他并肩作战,横扫南方诸侯,戎马半身,无数次身先士卒救父亲于水火。这个铁骨铮铮的老将军一生只爱一个妻子,夫妻二人天都南定方得重逢,老来只有一子取名温文,温文体弱多病,老两口将其视若掌上明珠。   父皇怜悯,常把温文接入宫中,同皇家同睡同吃,当作亲生儿子般疼爱。她是父皇第三个孩子,上面两个哥哥,底下三个弟弟。天家唯一的公主,从小被捧在掌心,可哥哥们顽皮爱武,喜欢的东西跟自己背道而驰。实际上,她是孤独的,她渴望有一个知心的玩伴。   温文的到来恰好弥补了这点。   “尔雅,你看父皇带谁来了!”父皇的语气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,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期待。   她被哥哥们逗弄摔破了皮,正在气头上,不满转头正打算冲父皇发脾气,目光却被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粉团子吸引住了。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温文。   这个孩子比自己矮,圆圆的脸蛋上一双葡萄似的眼睛,比荔枝肉还要白的肤色,桃花红的嘴唇,银杏黄的眉毛,很好看的样子。   他还在笑!她看着那只陌生的小手被父皇紧紧握着,没来由升起一股闷气,拖着繁杂华丽的裙子跑了几步,胖胖的小手一扬,“啪”的一声扇了人一耳光。   小粉团子一脸错愕,迅速肿起一个大包。   她叉着腰得意地笑,仿佛将军宣誓主权霸道说:“父皇是我的,凭你个贱民也想飞上枝头做凤凰?”   “尔雅,住口,这是公主该有的体面吗?快给你文哥哥道歉!”父皇板着脸,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。   被哥哥们欺负了到现在都没人安慰,现在又塞个人进来分走父母的宠爱,她没忍住“哇”的就哭起来:“父皇,你凶我,你们都欺负我!”   她没有再看那两人,推开宫女就跑了出去,一路跑到太液池,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追过来。   都不关心自己了,还不如死了算了!   她想。   于是爬上围栏,准备跳太液池,只是太液池水寒,她有些犹豫。   “怎么,不跳啦?”有个小孩子在笑。   她扭头一瞧,一张白白嫩嫩包子样的脸,不是那个小粉团子是谁。   “哼,我跳不跳要你管?”   “我当然要管,你死了,我就可以得到你全部的宠爱,你不死,我还要听父亲的话照顾你这个刁蛮的公主。”   “你说什么,谁刁蛮啦!”   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。”   “你!再侮辱我,信不信本公主砍你的头!”   “公主都要跳太液池了,恐怕不能砍我的头。”   “……本公主决定不跳湖了,等着,我下来就砍你的头。”   “好啊,我等着,有本事你就下来。”   “我我我马上下来……好高啊,会摔死的……那个谁!快接住本公主……啊……”   杀猪般的嘶吼响遍太液池。   这段小孩子的戏最终以不打不相识收尾。温文跟哥哥们一样进宫读书,习六艺,攻兵战。不一样的是他很安静,这份安静使温文成了最好的聆听者,总角时代所有的心事都可以向他倾诉。就这样他们渐渐长大,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,曾经模糊的情愫逐渐清晰明了。   满朝上下,无人不知天都皇帝的掌上明珠,唯一的常欢公主自小与文宁府文宁将军爱子温文交好,连名字都这么有缘分。所有的一切,无不昭示着天家的想法——常欢公主迟早下嫁文宁府。   事实也确实如此,一道圣旨,她和温文定下亲事。生辰八字早已对好,太史令连夜推算定下七月初八,大利月,遇厨,宜公主出嫁。宫廷上下忙碌张罗,蜀都云锦、湘水轻纱源源不断送进宫中,距离婚嫁不过四月,对于天家而言,实在太短。   这段日子她不能再见温文哥哥,母后带着大批宫女入住青鸟殿,白天母后教针线女工,晚上教习姑姑手把手传授婚嫁礼仪,有时候直弄得人面红耳赤。   六月份的时候,仪程差不多准备完毕,礼服也绣制妥当,金线彩凤,跃然于衣,十几件做工复杂的内外红袍陈列在檀香雕刻的木架上,银色暗纹即使夜间亦晃人眼球。三个月的苦练,母后终于满意点头,留下最后一个月让她逍遥无虑。   六月中旬的一个晚上,月光照在妆台,那面大大的铜镜背对月光,透过轻烟床幔,黑得怕人,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个魔鬼从镜子里爬出来……   “来人。”她不由唤了声,可许久也不见宫女挑灯掀帘,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悠悠的打更声,细听竟已至丑时,离天亮也没多久了。   青鸟殿的宫女早各自歇下,空旷的屋子只剩下自己醒着,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异常快,没来由惹人烦躁。她掀开锦被,赤脚踩在地上,走了许久费力打开殿门,一股清凉的夜风扑在脸颊,带着太液池的荷花香,沁入心脾,天边一道玄月,慢慢被一团黑烟似的雾云笼罩,最终不见了踪影。   虫鸣没了,青蛙的叫声也低落下来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才掩上房门,带着一颗烦躁的心堕入梦中。   第二天一早,礼部上报皇城太子携本国皇帝手涵请求拜见天都皇帝,如今人已经到了天都平阳郡,离都城不过数里!   谁能想到皇城堂堂太子,到了平阳郡才亮明身份说要面见贵国皇帝,从皇城到天都长达两千里,中间大小关卡六十五道,此人入天都如入无人之境,实在可怕。事发突然,满朝文武焦头烂额,父皇亦是措手不及。   按理非法越境者杀之,可这位太子已经放话持手谕拜见,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,这时候如果除掉他无异引火烧身。   “老狐狸生出了一匹狼崽子!”她给父皇送新酿的挽香君,还没进坤明殿便听见茶杯碎裂,无数书卷被扫落在地。   她慌忙跑进去,脚下倒盖着一卷画,父皇一脸错愕。   “尔雅,你怎么来了!”那声音不是惊喜而是忧虑恐惧。   她收回想掀开画的手,抬起托盘笑着说:“父皇,你要的挽香君儿臣已经酿好了。”   “哦……那太好了。你,放那儿吧……”   “父皇……”父皇的神色叫她有些担忧。   “我没事,跟你哥哥们玩吧……”   “父皇,还当我们小孩子呢,哥哥们不都去军营训练了吗?”她失笑。   父皇却是一愣,紧紧捏住手上一封书信失魂落魄喃喃自语:“是啊,都大了,大了……大了就烦恼了……”   书信纸皮泛黄,藤纸无疑,天都好银纸,这封信看来是那皇城太子呈交上来的。   父皇捏得那么紧,指骨用力,这封信随时会碎。这个动作他只会在盛怒中下意识去做,看来那个太子确实让人头疼得很。   她没有能力替父皇解忧,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放下挽香君退出坤明殿,不去打扰天都的皇帝。   第二天一大早,皇帝在坤阳殿设宴替皇城太子接风洗尘,尔虞我诈,明枪暗箭,文武大臣粉墨登场,言笑间犀利指出太子非法入境的无礼,太子当即道歉顺势恳求求娶常欢公主为太子妃,两国永结秦晋之好。皇帝以常欢公主业已婚配拒绝。   消息传进后宫,上下咋舌,都在关注着这个皇朝太子。   关于自己的,无聊透顶,她一点没听进去,父皇早把自己许配温文,这事人尽皆知,皇城厚着脸皮求娶实在可笑。   想必昨天,父皇便是为这事恼怒。   至于那个太子,他的故事倒很惊心动魄。贴身宫女阿碧比较好这行,半个时辰就把那太子的小道消息打包了一箩筐,回来后眉飞色舞绘声绘色讲了大上午。   说起来这太子也挺可怜的,排行第七,取字源长,和十六个兄弟争权夺利,两立两废。   第一次被指控杀害第一任太子,逢大赦流放朔北,后来皇城皇帝查了下太子是被老三老四老九联合给害了,一怒之下杀了三个不孝子重新召回了他,看朔北管理得不错封了他做太子,结果这七皇子没过几天犯了点错自请参军,跪了七天七夜要死不活好歹交了太子印去当了小兵。   接着八皇子被封了太子,身体每况愈下,过了三年一命呜呼。皇帝又把当了将军的七儿子召回来封了储君,这人脚跟都没站稳又被指控杀了五皇子,皇帝这会学精了,一圈圈盘查,最后发现是六儿子伙同十二、十三皇子设的毒计,七皇子看情形不对又跪求辞去太子位,皇帝不答应给关禁闭,这厮绝食不成干脆打了包袱逃出升天。   皇帝恨铁不成钢,无奈重立十皇子,意外的是这十皇子根本无心朝堂,美人美酒风流惯了,也学他七哥一样又是下跪又是绝食,人不知鬼不觉溜掉了,顺带还拐走了老十一。   皇城皇帝欲哭无泪,儿子们大的死得差不多,小的才牙牙学语,他自己又年老多病,思来想去也只有七儿子堪当储君,千难万难总算抓了回来,晓之以理动之以情,这儿子总算不跑军营当了储君。如今大部分军政要事都交给了他。   阿碧滔滔不绝,言语间不无崇拜。可她却觉得这个人可怕得紧,从十几个兄弟中脱颖而出,两手不沾血腥登上太子宝座,说没城府简直是天方夜谭。   “阿碧,这个人将来恐怕是天都最大的对手。”她插嘴道。   阿碧一愣:“不会啊公主,皇城太子看起来挺和善的,指不定两国日后更能和平相处。”   “他和善?难道你见过?”   阿碧仰头,颇为自豪:“见过,太子二八年岁,剑眉星目,八尺有余,他发现我们在石柱后偷窥非但不生气,还冲我们笑呢!”   果真是个傻丫头!她只笑不语。   接下来两天皇城太子再不提求娶公主,只随皇帝一同看了下特意准备的军营表演,和天都皇子们过了几招,小憩两日就呈书准备打道回府。   朝廷忙忙碌碌,终于送走了这个瘟神。母后悄悄告诉她,父皇已暗遣隐卫,一路追踪太子,等入了皇城境内就动手杀掉此人以绝后患。太子死在自家地盘,自然与天都无关。   过了几天,隐卫传来消息说是失手,皇城太子消失难觅。父皇忧心忡忡,她也暗自遗憾,这匹狼,终究还是摆脱了猎人的陷阱,只怕日后报复更甚。  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,她的婚事依旧紧张筹备,时间过得飞快,离七月初八只剩两天。宫女们忙着清点婚礼时需要的瓜果点心、凤冠金钗、彩带银丝,她却乐得清闲,心中愈发平静,前几日的浮躁忧虑早没了踪影。   悄悄出宫看了下温文哥哥,却见他忙里忙外满头细汗,比自己不知紧张了多少倍,原本想在文宁府多逗留一会儿,这人却一直劝她回宫,搞得她像犯了大错似的赶紧溜回了宫。哥哥们一直在军营呆着,今日却齐齐回来,一窝蜂塞满了青鸟殿,这个一句那个一句故意笑话她,父皇母后也笑着加入,一家子其乐融融。   一切,美好不真实,幸福似乎触手可得。   ☆、二   这个傍晚,她刚送走哥哥,天空突然黑云压城,雷鸣电闪,瓢泼大雨倾盆而下,狂风呼啸,殿外一众侍卫宫女淋成了落汤鸡,宫中向来安宁,她便吩咐这些人各自离开,只留两个宫女在殿内伺候。   烛火摇曳,仿如鬼魅,二更天雨势渐停,静谧的环境,她却惴惴不安没了睡意。两个宫女侍立在侧,摇摇晃晃,疲困至极,歪头靠着柱子竟呼呼大睡。她看着她们,竟突然起了睡意,打了个哈欠昏沉睡去。   朦胧中似乎有液体滴落,一个冰凉的东西伸进胸口,像蛇一样蜿蜒向上,突然扼攫住喉咙!她心惊胆颤,眼睛睁开瞬间清醒,可死亡的气息依旧没有消退。   “醒了?”男人冰冷的气息中带着隐忍。   你是谁?她张了张嘴,意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。   面前男人轻哼一声,刀刻般的脸隐匿黑暗之中:“比营妓差得太多,天都的公主也不过如此。”   生于皇家,营妓这个词还是第一听到,但从字面便可听出这个词极尽侮辱。这个人不仅无耻之极,还口舌挖苦!从来没有谁敢这样说自己,她恼怒,想张嘴还击,拼尽全力却只能发出呜呜的低鸣。   男人的手愈发肆无忌惮,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,叫人作呕。  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很快便有人敲打殿门。   “妹妹,你睡了吗?”   是二哥!她心里一喜,呜呜开口,上面的人却更加用力勒紧她的脖子,蛮横钳制住自己。   没有声音传出。殿外的人亦始终不去,几番犹豫再次敲门。   “妹妹,你在吗?”   “二哥,你吵醒我了,有什么事吗?”   她听见二哥长松口气:“没事就好,宫中闯入刺客,还没抓着。”   “啊,刺客!他会不会闯进青鸟殿来?”   “不怕,后天就是你成亲日子,妹妹你安心睡,我自安排护卫守住青鸟殿。”   “辛苦二哥!”   青鸟殿内,所谓的常欢公主,早已呆若木鸡。方才对话的语气口吻,与常欢公主无异,却不是她的声音!左边柱子后面,藏着一个人替代了自己!   她不敢相信,原来殿中不止四人!   殿外窸窣一些响动,看样子二哥已经准备离开。身旁陌生男子压抑讥笑,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模样,然而四周散发的凉却叫人心寒。最后的机会转瞬即逝,二哥如果真的走远,难已想象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。   榻脚放着一只和田玉兔,原本是她心爱之物,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,只要推倒兔子,玉石一碎二哥必能察觉异样转身回来。玉的冷光射进瞳孔,她咬牙,拼尽全力推开胸前那人,伸脚奋力一踢,和田玉兔一个翻滚从榻角掉落……   然而,没有玉碎在地的响。   小时候睡觉,自己总不老实,那么大的床却隔三岔五滚到地上,汉白玉的地,一掉下去就是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疼。母后拿这毛病又没办法,后来便吩咐人在青鸟殿床榻周围铺了层叶纹毯,厚得媲美冬天盖的蚕丝被。   兔子掉在毯上,纹丝不坏。一个毯子,就这样断送了唯一的出路,她很想笑却又很想哭。没来得及诅咒命运的捉弄便被蛮横扯倒在榻,强大的气场顷刻压迫住自身。   她拼命挣扎,发了疯一样又踢又抓,对手任踢任抓不为所动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久到她已没了力气,连抬手都变得费力,累到厌烦反抗,上方男子终于回以冰冷讥嘲。   “怎么,反抗完了?原来你就那么点力气。”   如果自己说得出话,一定十倍顶回去,可现在,却只能以眼神表示愤恨!   那人笑得更欢了,语气低沉危险:“那么,接下来便轮到我了。常欢公主,我帮你二哥那么多他却恩将仇报,现在便由你还吧。”   他在说什么,什么二哥恩将仇报?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?所有的问题都已经来不及思考,上方传来细微解衣声。原以为那人只是恐吓,却不料来真的。她不敢相信,有人竟如此大胆,妄图非礼身为天都公主的自己!   知道你眼前的是谁吗,信不信本公主将你满门抄斩!所有威胁的话都被堵在喉咙吼不出来,危险却是步步紧逼,推、攘、咬、抓,所有没力气的动作都变得毫无用处,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件件衣服从身体剥落,被人羞辱的愤恨无处释放。   帷帐波澜起伏,映在眼中似脆弱的柳枝,只能任风吹动,难以反抗。   难道这就是结局?   不、不、不!她不是柳枝,她是天都公主,是父皇母后的骄傲,怎能遭受这般奇耻大辱,宁为玉碎不为瓦全!   牙齿咬破舌头,比想象中的疼,血的甜味立时涌进喉咙。   她只觉得下巴一紧,整个嘴都变得麻木,牙齿再难咬住受伤的舌头。下巴,被卸了。   魔鬼的声音在头顶缭绕不去:“怎么,想死?我可不想和死人同床共枕。”   锦缎被无情撕裂,最后一件衣服被抛弃在侧。突入其来难言的痛楚,她低泣呜咽,男人却毫不怜惜。原本该是在最后和温文渡过的洞房花烛,原本该是她生命另一段温馨甜蜜的开始……   泪眼朦胧中,她转头。从妆台那面圆镜,爬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魔鬼。   床幔在动,人影在动,镜子在动……一切都变得恐怖可惧,一切都变得肆无忌惮,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……   她从昏睡中醒来,日未出天微亮。枕畔睡着完全陌生的人,剑眉入鬓,睫毛似蝶,轮廓分明,英姿勃发,少有的好皮相。   可惜,这样好的样貌下却藏着一颗龌龊肮脏的心。   浑身的疼提醒着自己昨晚那场噩梦,恼恨和杀念齐齐涌上心头,她目光冷厉,缓缓伸出双手覆上那脆弱脖颈,然后,骤然发力,狠狠捏住!   这个人,毁了自己,她要他死!   男人毫无动静,她以为她会成功,一只大手却突然抓住自己手腕,用力一掰,手腕顷刻失力,她反应不及整个人被压在榻上,肩窝一痛再难举动,瞳孔中映出一双鹰隼般乌黑桀骜的眼。   “你想杀了我?”他问。   这个问题实在多余,她不由轻哼:“我想不想杀,阁下不都亲自体验到了吗?”   话刚出口她便有些惊讶,自己不知不觉竟又能出声。   如果,这会儿喊人……   “公主,我想你不会叫人。”这人一脸笃定,仿佛将她看穿。   是,她是不敢,她什么都做不了!   男人已经起身打点行装,不消片刻便装扮成侍卫模样,柱后走出一名女子,捡起衣服替她穿好,一切恢复如初。   男子走近,坐在榻脚,伸手欲抚摸脸颊,她只觉得一阵恶心,脖子却无法扭动半分。头顶那人轻笑出声,一个冰凉的吻就这样落在她的额头。   “你一定想知道我是谁,”男人自言自语,“我和你有缘,告诉你亦无妨。”   他低头凑近耳边,吐字带出一股热气:“我叫源长,你可要好好记住。”   源长?是了,那个皇城太子,卑鄙无耻的小人,她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!   “别拿这种眼神看我,”源长眯眼,“昨晚的事,我想公主会守口如瓶。”   昨晚!他还提昨晚!那场梦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!   人已离开,只剩她一人泪流满面,已经跌进深渊了,自己又该何去何从?   半柱香后身体逐渐恢复,她从床上爬起,拍醒两个睡得不省人事的宫女,吩咐她们寻来阿碧。   “公主,您找我?”阿碧自小与她长大,如今,也只有她可以信任。   “阿碧,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,”将阿碧拉到床边,她咬牙一把掀开锦被,满床血迹,早已难辨是那个人的还是她的。   “公主!”阿碧不由捂嘴,一脸震惊。   她只能报之苦笑:“什么都别问,我只要你帮我一起把这些换了烧掉,动作要快。”   聪明如阿碧,前因后果大概也猜了大半,一边手脚麻利帮她一边默默抽泣。   “公主,现在该怎么办?”收拾完后小丫头担心瞅她,一副欲言又止模样。   “和我去找母后吧。”到此刻,她早就麻木,事情已经发生,不能再对不起温文。   昭和殿宫女告诉自己母后正和文宁夫人叙谈,七月初八将至,两方皆怕有所闪失,不得不花费十二分心思清点打理。宫女原本要去通报却被她制止,只等文宁夫人离宫她方敢觐见母后。   母后端居凤椅神采飞扬,见了她愈发喜上眉梢,一排排珠翠拖着自己挑选,一面吩咐宫女撤换新鲜瓜果点心讨吉利,一面滔滔不绝讲文宁夫人细致周到的婚礼准备。   “我的尔雅长大了,过了明天便嫁人了,母后还真舍不得。”母后长吁短叹,眉眼却是刻意调侃。   按照以往,她必定埋怨几句,然后抱着母后手臂娇羞撒娇。此时此刻,却只剩下心酸。   “母后,我不想嫁给文哥哥了。”   “又耍小孩子脾气。”母后一脸含笑,浑不在意。   她却不得不再次认真:“母后,我真的不想嫁给文哥哥。”   母后怔愣,回头看她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我不想嫁了。”她不由垂头,泪水顺势滚落。   许久。   母后的手搭在她的手背,近乎抚慰:“尔雅,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知子莫若母,这一刻她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,她以为这番话会遭斥骂,却得来母后关切询问。   “母后!”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,昨晚一切历历在目,她闭眼哽咽哭泣:“尔雅不干净了,尔雅再也配不上文哥哥了!”   “傻孩子,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母后的手明显一僵,下一刻亦是泣不成声。   如何说,怎么说?那场噩梦……她不愿开口,只一个劲摇头。   “别怕,母后会替你保密,告诉母后,那个人什么样子?”   母后指天发誓,她却愈发难过,公主被辱,这桩丑事自然会被皇家掩盖,可父皇母后不会干休,更何况天都皇城关系本就紧张,此事只怕愈发添油加火,她已经受难又何必牵连自己亲人难过痛苦,她不敢也不能。   “我没看清,昨天夜里太黑,想叫叫不出来,想推推不开。母后,我该怎么办!“不想再回忆了,整个人快要崩溃!   “好好好,咱们不想了,咱们不想了。”   “母后,撤婚吧,一切还来得及。”   母后却是摇头,神色无奈:“来不及了,尔雅,所有都准备妥当,过了明天就是婚期。此时撤婚,你的父皇必遭天下谩骂背信弃义,文宁府亦会脸面丢尽无法在朝堂立足。”   那她,又该怎么面对温文?她不由瘫软。   “现在,只能委屈温文,明日母后会找他好好谈谈。”   “母后,我……”   “尔雅,你要知道,这不光是你的婚事,还是关系着皇家和文宁府。”   没有转圜的余地,一切都变得身不由己。往后,该如何面对温文?回青鸟殿的路上,她一直诘问自己,对婚事的期待成了最大的恐惧。是那个人,毁了她一生!   一种大胆的谋划在脑海成型。   “阿碧!”   “公主?”阿碧即刻应声。   嗓音因激动而颤动,她抿唇,自袖中掏出一枚铜令,交给贴身宫女:“我要你即刻出工,把这枚令牌交到平西街富贵铺李老板手上,告诉他皇城太子藏身天都,找到后立马射杀!”   “公主!”一听那人名字,阿碧大惊失色,迟迟不接令牌。   阿碧的犹豫令人心寒,不过数面,她的贴身宫女一颗心就偏向了一个陌生人,声音不免冷厉疏离:“还不快去,难道本公主的话你也不听!”   “不,公主,阿碧马上去!”小丫头显然被她的疾言厉色吓到,惊惶失措接过令牌奔出御花园。   那身影渐行渐远,依旧瘦小玲珑,如今却觉丢了灵魂。   到底年纪小,总被繁花乱眼也属正常。她不由叹息,独自一人回到青鸟殿。   七月初七,母后秘密告知已和温文谈妥,叫她不必担心。她不知道母后是以怎样的方法说服温文,温文又是如何委屈应承,无论怎样,这一日终究平安度过。   七月初八,四更天,她被宫女唤醒,母后早早等在殿中,沐浴净身,着暗纹如意内衣,蜀锦曲裾银纹深衣,百蝶穿花中衣,再依次穿好银色暗纹飞凤嫁衣,披同色飘带。一整套衣服穿下来累得人满头大汗,天气炎热,嫁衣皆是湘纱,轻薄如烟淡淡生凉,倒也不觉累赘。头发尽数散开,左右数股,挽牡丹髻,坠如意蝴蝶钗,金丝鸾凤红珠步摇……   描眉画唇,涂涂抹抹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,时间所剩无几。   “我的女儿,你是母后的骄傲。”母后的语气既欣慰又自豪。   透过镜子,她看见了自己。发似泼墨、眉如刀裁、秋水剪瞳、樱口小鼻,皓质呈露我见犹怜,那张美丽陌生的脸。稚气在红唇掩盖下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公主应有的成熟威仪。   “母亲。”突然有些慌乱无措。   “不要怕,”母后将手放在肩膀以示安抚,含笑拮取镜前状元红戴在她发髻后,又自头顶取出凤穿牡丹簪插在蝴蝶钗旁,细瞧打量满意道,“这样便更加惊艳夺目。”   “启禀皇后,卯时快到了。”宫女提醒。   “下去吧,”母后侧脸嘱咐殿中宫人,“本宫先行离开,你们几个待会儿小心侍候公主去坤阳殿!”   “是。”   “母后?”一想到去了坤阳殿跪拜父母不久便会见到温文,心中难免忐忑。   母后没有回应自己,只是含笑摇摇头,转身步出青鸟殿。   天空蔚蓝如洗,凉风轻拂,荷渠飘香,七月份难得的好日子。宫女在前撒花,一路艳红铺地,至坤阳殿拜见父皇母后,受戒言,出殿往宫门走,阿碧替她掀下湘纱盖头。   宫道尽头,温文一身红衣,鲜衣怒马,容姿俊美,神采飞扬,风度翩翩笑着向她走来。   一时竟有些恍惚。   温文已经走到跟前,额上汗珠透过红纱被看个清楚,他的步伐看似文雅缓慢,实则大步流星。   “尔雅,”依旧是熟悉好听的声音,温文伸出手,笑容满面,整个人如沐春风,那是发自心底的欢喜,“温文有幸,得卿如此,夫复何求!”   说不上感动溢满心间,泪水即刻夺眶而出。所有的担忧疑虑在这句话下消散,他知道的,自己已经不再干净,他却选择忽略不计。毫不迟疑,她将手放在那温暖掌心,十指相交再难分离。多年的相知相伴,十五年后修成正果。孙尔雅,没有选错良人!   乘撵出宫,过主街至文宁府,拜祭祠堂,黄昏合卺,龙凤双烛点亮新房,陌生的环境熟悉的人。   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温文,相对而坐,相视而笑,接下来就是长久的羞怯无语。   “热吗?”温文试着打破安静。   她羞怯摇头,不敢抬眼,却被伸过来的大手握住。脸上迅速烧红,她只觉手足无措,胆大的温文已挪至身旁,轻巧取下发髻上一应簪钗,长发顺势滑落,铺满金凤红袍。   “尔雅,”他逼她抬头直视,眉眼尽是柔情,“我们终于夫妻了。”   “都这会儿了,还哄人。”她只觉鼻子一酸,锤了下温文,卸下所有防备扑进眼前男子怀中。   红帐垂落,遮掩春意,一夜好梦。   ☆、三   她还沉浸在新婚的甜蜜,边关却突然快马加鞭派人上报:三皇子在外打猎遭人暗箭,抢救不急业已殉职……   尔谦,死了……   难言的苦楚浪涛一样卷来,顷刻淹没自己。她忍不住哆嗦起来,后背冷汗直冒,颤抖着接过侍卫呈上的蓝色手串。   “你这笨蛋,为何要央求着去边关受苦?”   “皇姐,这便是你见识短了,大丈夫保家卫国,边关草原辽阔,风景雄美,可由我任意驰骋。”   “好好好,你自去受苦,回来可别哭鼻子。”   “男儿有泪不轻弹,皇姐可别小瞧了我。此行日久天长,皇姐无需挂念。边疆奇物甚多,可有什么需要皇弟带的么?“   “早听文宁将军说起边疆有条玛瑙河,出产的蓝玛瑙璨如星空,你若有心,回来给我带一串玛瑙石。”   “这有何难,别说一串,一篮子都提得回来。”   ……   她的四弟,自小尚武厌文,四岁拜师文宁将军,十二求赴边关历练,从小卒做起,和将士们同甘共苦,部族反叛身先士卒屡立奇功,不到两年升迁游骑将军,大好年华锦绣前程足以预见。   不想当日一别,便是生死两地。   两日后,棺木从边疆运回,夏日炎热,四弟已有腐坏,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便被匆忙下葬皇陵。父皇白发送黑发,为此大病一场,吃了大堆汤丸,迟迟不见痊愈,反而日渐蜡黄虚弱。   朝堂之上,除了六弟,其他三位皇子没了父皇压制,剑拔弩张,趁机拉帮结派。皇家和睦的外表被权利撕破,明枪暗箭你来我往。兄弟们在父皇面前和睦融洽,背地里却干着你死我活的勾当。   她在凉亭抚琴,阿碧匆忙进来。   “公主,二皇子来了。”   弦断乐止,指尖被琴弦划伤。   “公主!”阿碧一声惊呼,慌乱替她包扎伤口。   她摇头制止,起身步出凉亭,向正厅走去。二皇兄所求她早已知晓,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。   她拒绝了二皇兄,同样也拒绝了后来的三个人。从小到大,兄妹六人虽时有小打小闹,但依然亲密无间。第一次,那么清楚的看见,哥哥弟弟们眼里,都泛着除掉对手的寒光。   我们是亲人啊,她在心底呐喊。   难道权利真能叫人蒙蔽双眼,泯灭良心,相互残杀?   她不懂,也不想懂。她没办法劝阻任何人,唯一能做的便是将真相告知父皇,劝他早立储君,以此打消某些人的妄想。   定立储君的诏书很快颁布,天都立君立贤,五皇子天资聪颖、敬兄孝父、厚德仁爱,宜为储君。诏书一下,朝野震惊,惟一未涉党争的五皇子,竟成了最后赢家。   本以为此事了结,不料常欢公主秘密上奏求立储君的消息在私下里传开。哥哥们恼羞成怒,为了报复她,在朝堂上处处排斥温文,温文遭人诬陷渎职,被父皇派去镇守天都皇城交界的荆云关两年,无诏不得入京。   新婚不过一月,夫妻就此分隔两地。没有怨,早在上书那一刻,她便知道事情总会泄露,报复是迟早的。她不悔,两年眨眼就会过去,等温文回来,就和他离开京城寻一个安静去处,从此远离朝堂纷争。琴瑟和鸣,岁月静好,这是他们约定好的。   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奏折却越垒越高,南方部落不知受谁煽动,纷纷起事造反,文宁将军带兵镇压,反而适得其反,原本的小打小闹星火燎原,造反的人越聚越多,最后竟扩大到一个州。   战报接二连三,雪片一样飞进坤明殿,满朝文武长吁短叹却无人献计,父皇整日焦头烂额,一夜白头。屋漏偏逢连夜雨,边关十万火急,连夜快马加鞭传讯天都,皇城太子携百万雄师兵临荆云关……   晴天霹雳,朝堂之上,天都皇帝急火攻心,吐血倒下。太医院紧急救治,得来的却是病入膏肓回天无力。皇后一听,亦晕死过去。等她知道情况匆忙进宫,消息已不胫而走。   她的六弟,东宫太子,还不到十一岁,一夕之间肩扛天都。   夜里的宫灯泛着血一样的红光,看得人毛骨悚然。   御林军传讯,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带着亲兵已到凌霄门,口口声声要见父皇,眼下快杀到坤阳殿了。   “太子,”强按住六弟肩膀,“你听着,跟阿碧马上从冷宫取道离开,千万不要回来!”   “公主!”“皇姐!”两个人迟迟不动。   “别磨磨唧唧,快走!”恼怒中,她扇了自己亲弟弟,一把将他推出坤明殿。   烛火在殿内摇曳,父皇的面容安静慈祥。亲爱的父皇,大概到死也没有想到,他的几个儿子,为了所谓的权利,会走到逼宫这步。   刀剑声逐渐从远处靠近,宫女侍卫的惨叫不绝于耳。厚实的殿门被脚踢开,冷风灌进殿内。她的大哥,还来不及得意,便被人穿胸一箭,倒地不起,死不瞑目。   大概他自己也没料到二哥会杀了他吧,至于四弟……呵呵。   “没想到会是你先来一步,三妹。”二哥笑着踏进来,脸上却是波澜不惊。   “我也没想到最后胜利的是你,二皇兄。”俯身跪地,双手呈上早就备好的传国玉玺,她听见自己毫无感情说,“常欢拜见陛下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   手上一轻,玉玺已在二哥手上:“识时务者为俊杰,我的三妹果然不俗。”   二哥抬手将她扶起,她只觉一阵恍惚,眸中刻出一张被欲望充斥扭曲的脸。   “我帮你二哥那么多他却恩将仇报,现在便由你还吧。”   现在,她终于明白了那个人的意思。原来二哥早和皇城太子私下勾结。   权利啊权利,从古至今,究竟有多少个家庭因你分崩离析?家不成家,国不将国……如果这是个错误,那么,便由她结束这一切吧。   利刃刺破肚腹,二哥的血沾满公主的袍。   再见了,我的亲人,一个杀兄弑弟、通敌卖国的人,难以想象会怎么治理天都。   心绪难平,却不得不强自镇定。太子没走多久,得赶快接回宫中。   “来人,沿冷宫方向立刻寻回太子!”手忍不住发颤,心头莫名急切恐惧。   一炷香的时辰,御林军汇报在冷宫西面碧央湖发现异样,求公主前去。   她满心期待脚步匆匆,得来的只是碧央湖畔自己贴身宫女磕头请罪。   “公主,阿碧对不起你,我们逃跑踩空掉进湖里,太子他,公主,你杀了我吧!”   六弟!她只觉眼前一黑,欲站不稳。   脚下人满身青苔,一头水渍,脏得不成人样。一个接一个响头,石上血迹斑斑,阿碧的声音越来越弱,终于磕得晕死过去。   “带下去好生照看。”这不是阿碧的错,可此时自己却无法原谅。   碧央湖绿水盈盈,散发恶臭,御林军已开始打捞,水声在耳边回荡,似蜜蜂嗡嗡……   “醒了?尔雅,你可吓死母后了!”   眼前分明是母亲的面容,青灰的脸,红肿的眸,龟裂的唇,哪里还有半点凤仪天下的气势?   “母后,”她不由□□,借着母后搀扶起身,依稀辨出在青鸟殿,“我睡很久了?”   “睡了两天两夜,”母后哽咽,一把搂住自己,“我的好孩子,醒了就好,母后可再经不起失去了。”   “母后……”   “什么都别解释,母后知道,母后都知道。”   银丝划过,刺痛双眸,不知何时,满头乌黑的母后,鬓角竟长出大片华发。她只觉心中酸涩,却不敢叫泪流出。   事到如今,天都皇家,只剩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。局势动荡,常欢公主,已经没了哭的资格。   她逼迫着自己尽快好起来,两日后终于可以下床走动,走出青鸟殿,天空一片大好。   “去坤阳殿吧!”   “可是,公主,皇后吩咐……”   阿碧来不及说完,她便已自行离去。站在坤阳殿门外,满堂群臣跪俯,数位老臣声泪俱下,口中分明嚷着投降皇城。   投降?多么刺耳的字眼,诚然皇城太子已兵临国境,可荆云关尚有温文带领的二十万兵力驻守,地势险恶易守难攻,眼下母后又调遣五十万兵力支援,谁胜谁负尚未可知,这些“赤胆忠心”的老臣便亟不可待想要投降求全。   天都,颜面何在?   “皇后,战事起百姓苦,为了天下百姓,求您尽快决断!”以左相为首臣子们似芦蒿般跪下大片。   天都律例,公主有权参与朝政,位同公卿。   她不禁冷嗤,广袖华服曳地,鬓间凤簪展翅,缓缓走进殿中,双颊带着公主应有的疏离之笑:“左相之词,常欢看来略显不妥。”   “敢问公主,此话何解?”面前老人神色倨傲,显然不把她放在眼里。   她视而未见,含笑道:“左相所说求和皇城是为黎明百姓,然一则众所周知皇城狼子野心,求和若成,天都必要年年上贡,赋税必增,到头来还是苦的百姓;二则天都皇城旗鼓相当,胜败尚不可知,不战而降,天下之耻;三则身为天都之人,国将蒙难,理应浴血奋战,拼死抵抗,保家卫国,如何能降!”   “你!”左相横眉竖眼,当面拂袖起身,转身便走,毫无礼数。   满朝文武,莫不注目于此,全是看笑话的嘴脸。   “左相!”她不由深吸口气,内心冰一样的寒,“你执意要走?”   面前人头也不回:“老夫无意与妇人议政!就此告辞!”   父皇的死,皇室的没落,看来壮了某些人的胆。   她不由眯眼:“左相不尽本分蓄意挑唆卖国求荣,还公然辱没皇后本宫,目中无人,其罪当诛!来人!给我拿下就地斩杀!”   坤阳殿外,埋伏好的御林军倾巢而出,瞬间捉拿左相。   没来及反应呼喊,这个呼风唤雨“忠心耿耿”的老臣便已人头落地。群臣震慑,再无异议,三呼皇后万岁公主千岁。激越的声音响彻殿中,她却觉嘲讽讨好,眸中只映下左相头身异处,拖曳出殿的情景。   母后顺利掌控朝局,日复一日呆在坤明殿,白发丛生,皱纹填满额头。荆云关将士还在拼死抵抗,派去的五十万将士却迟迟不至,边关消息越来越少,最终杳无音讯。   宫廷惊疑,不得不派出皇家最后一批隐卫前去查探,十几日后,原本百人的隐卫只剩下两个伤痕累累回来,一个刚到宫门就失血而死,一个还吊着半口气交了血书亦一命呜呼。   潦草的血书上分明写着:呼赤将军杀朝廷忠良反,五十万将士随呼赤直奔荆云关,设计杀温文将军,头悬城头,荆云关开门迎敌,此刻已至平阳郡!   温文,死了……   他们说好的,两年期到就一起归隐,寻一个安静去处,种些花草菜稻,养点小鸡小鸭,儿孙绕膝,相依到老……   为什么,满朝文武,究竟是谁隐瞒了消息?她到现在才知道夫君已死。   她听见心在急促纷乱跳动,面容忍不住痉挛,颤抖的手再拿不住血书,一下落在了地上。   “公主,不好啦,皇城太子军临城下,文武大臣屠杀了文宁府,眼下正在朝堂逼皇后娘娘交出玉玺!”   “你说什么!”这简直是五雷轰顶,顾不得穿鞋,自己便赤脚奔出青鸟殿,太液池畔,左相一党早早候着,一副成竹在胸。   脚步越来越慢,心亦越来越静。当初,该悉数铲除左相一党,一时心软铸成大错。呵,貌似那个呼赤将军也是左相侄子。   无数兵士涌上,将她团团围住。   “常欢公主,”尚书左思迁挑眉撸须,“早说女人掌政祸国,如今天都危难百姓遭殃,老夫自当顺天应命,推翻旧政延请新主。”   到这时候还冠冕堂皇,她自觉好笑。骂吗?不,那样只会贬低自己。她不会开口,时间还长,这些人迟早遭报应。   “把她拉下去,不准出青鸟殿半步!”眼前人得意洋洋,端的是气势十足。   朝臣开门迎进皇城太子,国玺呈交。天都名存实亡,宫女太监逃的逃走的走,整个宫廷死气沉沉。   十日后,自己和母后被迫坐上马车,跟随大军一起出发皇城。   过平阳郡一路北上,连日颠簸,舟车劳顿,大军在中途不过休整一日,母后养尊处优从未受此大苦,吃点东西就吐出来,往昔风华不复存在,瘦得不成人形。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,吃了吐吐了吃,却不敢生病,如今除了阿碧,就只剩她可以照顾母亲。   大军渐渐靠近荆云关,天空似练,蓝得毫无杂质,巍峨的山峰耸立,翻过山头,荆云关近在眼前,河水汤汤,荒草满地,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握锄头,埋头刨坑,背后已是数座新坟依偎河岸。   望着那一座座坟堆,泪不禁淌下。这些无名坟冢,她相信,总有一个属于他,黄泉之下,可否安好?   士兵见此拔刀要砍老人,却被领头将士抬手制止,军队默默无语,继续朝前进发。   风霜凄苦,熬了数日,大队终于抵达皇城,将士们交兵解甲,母后和她被带进驿馆,重重看守,母后早已昏迷多日,虚弱至极,阿碧央着求着,看守的人才肯请来大夫诊脉,大夫摇摇头,叹息离去。   已经没了感觉,孤灯一盏,陪伴母后走过最后一个长夜。母后死了,没有多余的痛苦,从始至终未曾睁眼,亦未留下只言片语。   晨曦时分,阿碧被人拖走,凄惨的叫声,整个院子都能听到。恍恍惚惚,她推开房门,不顾阻拦,跌跌撞撞闯进院子,少女玉体横陈,泪痕犹湿……阿碧,相依为伴的姐妹,彻彻底底被人玷污,她却无能为力……   天空是黑的,只觉身体轻飘飘,终于无痛无悲。   “庸医,怎么这么久都没醒!”   “陛下恕罪,老臣,老臣已尽力医治。”   “滚!”   谁,谁在说话?是父皇么?光线缓缓进入眼眶,视野里一片空白,然后……   “是你。”棱角分明的脸,分明是那皇城太子,不,似乎刚刚有人叫他陛下了。她倔强起身,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摁下。   “好好躺着别动,”面前男子异乎寻常的温柔,“你难道不知道,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吗?”   三个月!她愣住,什么三个月,自己怎么可能怀孕三个月,明明才成亲不过……电光划过,五雷轰顶,一段尘封的往事被撕裂开来,放纵的夜,以及眼前人的笑。长途跋涉连日呕吐,自己从未在意,却无意中怀了个不该有的生命!   “我不要这个孩子!”本能的,几乎拼尽全力捏紧拳头砸向小腹。   男人眼疾手快,一把拽住她,耳边回荡怒吼:“你这疯子,你想干什么!”   两个人都愣了。   为什么,老天会开这么大一个玩笑,她怀了一个不该有的孩子。   “尔雅,别这样好吗?”他抱紧她,任凭其在胸膛捶打,直到昏去。   册封典礼在不知不觉中紧张进行。常欢公主以天都为礼,与皇城皇帝共结连理,天都皇城从此合二为一的消息散播四海,皇城不过想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接管天都,所有人心知肚明,表面上依旧喜气洋洋,似乎都忘了这个公主曾是有夫之妇。   又不是皇后,谁会在意?   不明真相的天都百姓,将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,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,所有城池,毫不费力被人接管,半点反抗都未发生。   册封礼隆重豪华,假的常欢公主走过宫门,十里红妆追随皇帝登上百步长阶,执手受群臣朝贺。真的自己却困青华宫,满目依稀是青鸟殿旧景。青华宫、青鸟殿,如此相似的布局,如此相似的名字,还真是讽刺。   夜幕渐至,丝竹不止。烟火九重,华丽绚烂。   “贵妃娘娘,阿碧姑娘回来了。”宫女提醒。   一阵恍惚,阿碧?阿碧是谁?   “公主。”娇俏的人儿盈盈拜倒,脸上洋溢幸福满足的笑,一身宫装衬得色如朝花,惹人垂怜。   陌生感有心生出,扶起眼前人,她听见自己平静问:“阿碧,你开心吗?”   “公主,您身体不便,阿碧才代您和陛下……”泪花莹莹,莫不勾心。   阿碧,何时你就变了?此时此刻,她真恨自己看走了眼,俊美如温文,阿碧都不多看一眼,那个皇城太子,如何又叫本分的她一见倾心?为什么那夜青鸟殿被辱阿碧从早到晚不见踪影?为什么父皇逝母后晕的消息走漏那么快?为什么六弟会突然踩空石子落水而亡?一桩桩一件件,看似巧合无缝,如今想来只觉寒心。   也许,从一开始,这个姑娘,就是源长的人。   ☆、四   阿碧走了,新派的宫女说被封为嫔,赐号兰。兰心蕙质、岸芷汀兰,自古兰喻佳人,当得此字,可见分量。   “贵妃娘娘,这宫里大小主子十六位,如今您远赴皇城孤身一人,兰嫔娘娘自小与您为伴,正该结交。”宫女常欣提醒。常欣是刚调来不久,人老实稳重,因为和她相冲差点被人改了名。   她又如何不知自己孤立无援,只是某些事情,一旦水落石出,感情便如破碎的镜子无法重圆。阿碧和她,也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没捅破,从此还是不见了好。   思绪万千间,不由轻叹。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,她猛转头,殿中侍从早无影无踪,背后只余青丝高束的皇帝,天青色袍,宽边银纹腰带,意气风发,霸气侧漏。   “是你。”她眯眼。   男子挑眉,唇角一抹浅笑:“自然是我。”   “你来做什么?”   “一国之君,无事就不能来看看自己贵妃?”理所应当不可一世。   “陛下还是走吧,”她不免轻哼,“此处恐怕容不下您这尊大佛,你我相看两厌,何必来此自讨苦吃。”   推开肩膀上的手,毫无留恋她转身便走。男人几步上前,轻易搂住自己,头顶盘旋他的话语:“尔雅,我给了你机会,你没有杀这个孩子,你是爱我的,对吗?”   这件事始终瞒不住他。千方百计,那夜终于弄来一碗药汤,数个时辰犹豫不决,手在颤抖,药的苦透过气味漫进鼻孔,黑色的汁似浓的血,碗已凑到嘴边,却在最后一刻碎落在地,如墨药汁渗进地毯,她跌倒在榻,浑身酸软无力。   孩子,终究是无辜的,他已经在自己肚子里呆了三个月,日夜陪伴受尽苦楚,叫她如何忍心亲自扼杀?   “不,我不爱你,孩子是无辜的,我为何要杀他?”从回忆抽身,她冷静道。   面前人明显表情一僵,不可置信:“你不爱我,为何要生下他?”   “陛下,我想您是误会了什么,自始至终,常欢都只是温文的妻,无论生死矢志不渝,孩子的父亲只会是我夫君。而你,只会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杀父仇人。”她讥笑出声,报复的快感使脸忍不住绷紧发颤。   “你!”皇帝脸色发黑,扬手欲扇,却在最后一刻停住,距脸不过半指。   她闭眼,只听见急促的呼吸传进耳畔,脚步声渐行渐远,再睁眼环视已早无人影。   “娘娘。”常欣不知何时立在殿侧,担忧询问。   她只垂眸摇头,转身走进里屋,再不愿多提。   ……   阳光洒满庭院,红梅傲然凌霜,眨眼已经入冬,隆冬雪多,皇城又居北方,鹅毛飞了半月,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晴天,常欣喜不自胜,提议去含清园赏花晒晒太阳,思来想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,她也欣然同意。   青华宫一众宫女侍从欢呼,忙忙碌碌准备步辇厚毯子手炉,又带上几盒精致点心瓜果,浩浩荡荡奔赴含清园。几个月里,她从不踏出青华宫,皇帝也不来探望,精灵点的太监宫女见势不妙早就走得走逃的逃,剩下的不过八个,皆天都边境人早年被父母卖入皇城,出于家乡观念留下与自己作伴。   含清园距青华宫较近,不消一会儿就到了,清香溢鼻,到处都是灼灼盛开的红梅,天气尚早,他们是第一波赶来赏梅的,因此还是积雪满地,有些淡淡的凉。   “娘娘,你看那边就是初萼亭了。”常欣替她拢紧披风,语气不无喜悦期待。   顺着常欣指的方向看过去,梅树掩映间依稀一座八角亭,建得古朴精致。   “嗯,看到了,咱们快走吧。”   侍从们哈口热气,抬起步辇疾步如飞,脚下却是稳稳当当不甘粗心,众人很快来到亭前,但见亭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,笔法遒劲有力,字体清秀飘逸,颇有右军之风。   常欣见她望着那字,凑近轻声道:“这是陛下御笔。”   “嗯。”垂眸走进亭中,虽四面竹帘青幔,依旧略有积雪。   几个人齐心协力打扫干净,放好小榻铺上棉毯,又在桌上摆上热炉煨好水,这才肯放心叫她躺上。明媚阳光斜晒入亭,暖洋洋叫人心安,常欣递上一杯蜂蜜水,喝一口淡淡的甜,她不由舒服眯眼。   “常欣,你不叫我喝茶叫我喝蜂蜜水,为何又弄那么淡?”   “娘娘,这是我家乡说的,蜂蜜水有利养胎,多了适得其反。”   是吗?嘴角不经意勾起,忍不住摸摸肚子,圆滚滚的,已经六个月了啊,自己的肚子比寻常大一倍,行动愈发不便,太医说很可能是双生子……孩子,四个月后你就要出生了。   一股暖流流遍周身,想到就快要做母亲,心里止不住期待兴奋。眼前突然闪现男子面容,她不由怔愣,几个月来,因为孩子,这面孔时时浮于脑海,仿佛魔咒一般提醒着他的存在。自那次不欢而散,那人从未踏进青华宫半步,关于他,只是从常欣口中得知改革吏治惩办了一群贪官,又废天都旧弊减免赋税,改进农具鼓励工商,广开言路招贤纳士,短短数月,民心所向,当初逼宫的那些人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处理得所剩无几,百姓们似乎还编了首歌谣四处传唱。   这是个好君主,不是吗?不知不觉中,心里的那杆秤发生了偏移。   “娘娘,陛下来了!”常欣一旁惊呼。   “什么?”朦胧回神,那人已近跟前,如墨的眸闪烁几份期待的光。   时间冻结,片刻犹豫。   “坐吧。”深吸口气,鬼使神差,她伸出了手拉住了那片衣角。   “还以为你永远不肯出来,”面前人难掩喜色,小心翼翼坐在身侧,望着园子一副手足无措没话找话模样,“你瞧这花,竟只有冬天才开,真是奇怪的很。”   她失笑,眸中映出那略带薄汗的额:“各花有节令,有什么好奇怪的。”   “你喜欢梅花吗?”他浅浅问。   “不喜欢。”   “那你喜欢什么花?”   “什么花都不喜欢……自然,什么花也不讨厌。”   那人微微翘眉:“这倒奇怪了,女子不多以花自喻,以示品节吗?”   “花的品节不过人为添置,各花自有其优,我讨厌踩高论低。”   话刚说完,却见他笑眯眯静静注视着自己,唇边划过意味不明:“正好,我也讨厌踩高论低,不过倒喜欢一瓢饮。”   双颊不经意发烫,他却愈发笑得得逞。   “陛下、娘娘,”常欣小心翼翼,“该回宫用膳了。”   步辇停在外面,宫女搀扶下榻,没站稳便觉身体一轻,她惊呼,缓过神来已被人抱着放在了步辇上。   满园人傻眼注目,面前男子却是直起腰轻松玩笑:“贵妃娘娘若再重点,估摸我是抱不动了。”   侍从憋笑,自己却拿他无可奈何。   “陛下,右相到了。”御前侍卫匆忙赶来。   “好,下去吧,”眉宇可惜,他俯身探问,“我先送你一段。”   “不用,你不要跟来。”红晕敷脸,她亦垂眸不敢直视。   “那好,晚上再回青华宫。”热气扑在面颊,身侧人明显又笑出了声,未等回复便已步伐迅疾,轻快离开。   宫撵再次浩荡荡直奔青华宫,背后树树梅花落成点点碎红,烟雾一样在心中缭绕不散。   “娘娘,”常欣抿唇掩笑,“方才含清园的小夏子说,陛下原本在子午殿休息,不知怎的突然脚步匆匆赶到含清园,吓了他一大跳呢。”   “是吗 ?”随口含糊,不知怎得,脑海中竟是他刚才全是汗的额。   吃过午饭,陪着殿里人说了会话,例行睡了午觉,醒来太阳依旧高悬,雪已经融了大半,太监宫女们忙着扫去水渍,黄昏迟迟不到,今日似乎来得特别晚。站在门槛,孩子突然踢了自己一脚,这才想起小东西的衣服不过才做了一半,刚坐下起针,门外已经兴奋通报陛下驾临,不由得无奈收针勉强挺身,被宫女搀扶殿外。   那人刚进院子,几个大踏步便到了跟前,熟练无比的从宫女手中接过搀住自己,仿佛这个动作已发生过千百回。她一愣,下一刻已不由自己跟人进了殿,热的狐狸披风夹杂特有的清爽气味就这样盖在了自己身上。   “你,”殿内炉火甚旺,她有些哭笑不得,“已经很暖和了,不用把它给我。”   那人却是摇头,不容抗拒的样子:“你如今身怀六甲,不能冻着。”   “这般说似乎是孩子重要。”她随口玩笑。   此情此景,该做解释。谁料他却不加安慰,反而眼放异彩,喜悦非常,不由分说搂住自己:“还说你不在乎我,都吃孩子的醋。”   “没有。”她忙矢口否认,笑却控制不住。   “尔雅,我是真的开心。”   开心,已经很久没听见这个词了。抚摸肚子,一时的恍惚勾起回忆,原本这个人毁了天都该恨他,但说到底从古至今优胜劣汰,天都皇城本就势不两立,终有一战,不是你死便是我亡,这么些年谁不是暗杀、投毒、策反、埋伏兵,谁不是相互算计,在其位谋其政,各司其职罢了,哪里又有错对之分?自己的兄弟尔虞我诈,父母夫君为国鞠躬尽瘁,到头来还不是被自己臣民逼宫杀害,天都自毁河山,能怪得了谁。   “但愿,我的选择是正确的。”她轻叹闭眼,鼓足勇气回抱眼前人。   却觉他身体轻颤,激动搂紧自己:“尔雅,我是谁?”   “源长……”   清风曼舞,梅花在夜风中片片飞落,遍地生香。春,悄悄到了。  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,大地回春,山花欲燃,孩子已经七个月,走路下床都成了难题,春归源长事务繁多,青华宫距离子午殿甚远,他却整日晚上跑来,她行动不便多有烦躁,他便贴心侍候乐此不疲。   常欣通报说兰嫔求见,熟悉的女子在记忆中浮现,四个月,兰嫔和她从来井水不犯河水,今日登门,倒是稀罕。   “叫她进来吧。”终究还是难断往昔情分。   珠帘微晃,春日微醺的风带着些许露水吹进殿中,一身粉衣的阿碧就这样立在案前,黛眉轻扫,斜插几只梨花钗,弱柳扶风般的身姿,还是原本天真烂漫的样子,还是懵懂纯净的亮眸。   “公主。”阿碧忐忑轻唤。   从沉思中醒来,她指一指茶案对面:“坐吧。”   阿碧来来回回搅着手帕,迟迟不愿落座。   “怎么,青天白日,怕我害你不成。”   原本只是轻描淡写,未曾想身前女子膝盖一软噗通跪地,泪雨涟涟哽咽道:“公主,求你顾念旧情,救我孩儿一命!”   事发突然,她不由挑眉:“你说什么?”   却见阿碧一个接一个响头,口齿分外清晰:“求贵妃娘娘救奴婢孩子!”   孩子!阿碧怀了孩子……电光火石间,她只觉浑身僵麻如坠冰窟,冷风肆意灌进衣袖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   她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。   阿碧犹犹豫豫,冷汗直冒:“最近不大舒服,太医诊脉才知道,还不到一个月……公主,求您救我!我本以为陛下高兴才上报的,不想陛下竟要……要……”   一声冷笑消散,那是自己决绝陌生的音。此情此景,多像父皇那些妃子们……   “你骗了本宫这么久,本宫与你早就恩断义绝,陛下之事,恕常欢无能为力!”凉浸心底,叫人无比清醒。   “公主。”阿碧喃喃,大约不曾想到侍奉多年的主子会是这种态度。   额头隐隐发痛,烦躁透顶,她已经没有一点耐心耗在这个人身上:“你走吧,咱们从此只当陌路,本宫与你不复相见。”   阿碧敛眉,由宫女小心搀扶,步步生莲,翩翩而去。却不知眼中一闪而过的机芒,早已被洞察。   珠帘隔绝佳人身影,一时想起往昔,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,现在这个工于心计兰嫔,当真是判若两人。手中杯盏热气腾腾,湿气缠绕,朦胧了殿中景物。   明知道阿碧是挑拨离间,明知道不该生气,可惜还是难受。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,只是帝王风流,最难厮守……   阿碧,你是想提醒我吗?如果这样的话,那么,你赢了。手中杯盏热气腾腾,湿气缠绕,朦胧了殿中景物。   二更天,源长匆匆而至,以往总是忙到三更,今天竟提前那么早。   “她来找你了?”眼前人眉峰紧蹙,颇为忧虑。   果然是这件事,她不禁轻笑:“你说的是谁?”   大概自己的反应叫他始料不及,几次开口却没了声音。尴尬在殿中蔓延,只听头顶无奈轻叹,身侧软垫陷下,源长一双手臂已从背后环过,扭过她的身子。   “你听我说……”   “是真的吗?”她平静打断,此刻,只想要个结果。   源长明显僵住,目中光芒隐约颤动,片刻的思量,随之是依旧喑哑磁性的音:“是。”   这就是答案,明知如此非得撞个头破血流,孙尔雅,这便是你的选择。她不由想到从前,陪伴父母的日子,夜里母后薄纱披肩,弱不胜衣遥望宫阙,茕茕孑立形单影只。那时她知母后伤心难过,却不晓得如何开口劝慰。   美人垂泪,心之所恨。小时候的经历和公主骄傲,叫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共侍一夫。然而眼前这个人,永远不可能实现她的愿望。从前只龟缩逃避这个问题,如今却不得不面对。   “源长,”她鼓足勇气,笑容已经有些勉强,试探道,“如果可以,你可愿为我散尽后宫?”   长久静默。   他迟疑了,面色不豫。她笑得畅快,一拳锤在身旁人肩头:“骗你的,你也相信。”   手被攫住,身体被拉入怀中,源长眸中依旧情深,神色却是严肃:“尔雅,我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,以后,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好吗?”   他搂得那样紧,热气扑在头顶,火一样灼烧,似乎要将她燃尽。心,却瑟瑟发抖,沉入深渊。   ☆、五   湖广两地新献一名美女,父亲姓何名镜,是当地出了名的大善人,教书育人,寒门子弟多投门下,自家姑娘耳濡目染,亦是知书达理、聪明伶俐,传闻美若天仙,刚及笄江东子弟便踏破门槛,未曾想这朵娇花亲事推诿来推诿去,最终竟到了皇家。   美人的到来实际并不引人注目,一顶小轿穿过侧门,就这样默默无声住进了听雨轩,起先有些人图个好奇新鲜三三两两前去拜访,对这美人津津乐道。后来抬头不见低头见,美人自己总沉默寡言,再加上源长一次也没踏进听雨轩,大家渐渐感到无趣,也就不把这么个人放在嘴上。   源长自然是不会去看美人,他本身事务繁多,晚上又要来清华宫,从早到晚脚步匆匆,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情。时间过得真快,眨眼就是三月份了,她的肚子越来越圆,太医诊脉,说是临盆就在这几天。   清华宫众人一听,都打起十二分精神,一应用具准备齐全,源长整天神经兮兮,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跟着她。大伙等了两天,肚子依旧没动静,大家刚放松下来,她却感到肚子一阵阵的疼,源长手足无措,立刻唤来大批宫女,慌慌张张好几个时辰,所有人都认为这胎要费些力气才能生下来,结果生产过程出奇的顺利,她满头大汗神情恍惚,直到两个襁褓放在脸侧,细细看清那两个皱巴巴的脸蛋时才终于缓过神来。   门突然被人推开,源长风一样刮进殿内,呆滞又笨拙看着孩子。   “陛下,是龙凤胎!”老嬷嬷轻轻抱起孩子凑近跟前,他先是一愣,本能接过孩子,手脚僵硬小心翼翼,一副无计可施模样。孩子估摸被自己父亲吓到,下一秒齐齐爆发嘹亮哭号。这下,他更是哭笑不得了,一副有口难开模样。老嬷嬷识相解困,刚伸手打算接回孩子,却被源长怒目挥斥,吓得赶紧把手缩回去。   “孩子哭了,让嬷嬷先哄哄吧。”她不由失笑。   “哪需要她,我的孩子自然该我哄笑。”源长一挑长眉,下一刻已是满面慈祥,抱着孩子轻声宽慰,孩子明明听不懂这些,不一会儿竟真的破涕为笑,皱巴巴的脸蛋也变得红润晶莹。   “你看,他们笑了吧。”源长抱着孩子凑近,不无得意。   她只得无奈摇头,随他一起逗弄孩子。   皇家喜得麟子,普天同庆。眨眼又过去一个月,满月宴源长大肆操办,早上群臣朝贺,晚上后宫又在牡丹苑大摆宴席,四月春回,牡丹齐放,富贵雍容,群花掩映间一个个细心装扮的美人纷纷落座。源长携着她入座,放眼而望,入目尽是有说有笑面容精致的美人,在牡丹映衬下亦分毫不落下风。她们的目光总有意无意瞥向源长,面前这个人却神态高傲视若无睹。   一种道不明的味道在心里发酵,说不上酸楚,亦谈不上甜蜜。只是觉得讨厌。   “怎么了?”源长低头询问。   她摇摇头,到底不愿辜负面前人一片好意,催促道:“没什么,人都齐了快开始吧。”   源长点头,随即向侍从示意,礼乐声缓缓而出,身着彩衣的伶人仰面背手甩袖轻舞。热闹的气氛下嫔妃们推杯换盏,巧笑嫣然,媚态横生风流不尽,然而那醉熏的眼眸却不知掩藏着多少暗流。   她讨厌这样的宴会,却从小到大,总身不由己参与其中。   舞乐还在继续,牡丹花香伴着浓郁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,也不知过了多久,乐声在欢快中戛然而止,一舞毕,伶人渐退。她疲惫揉揉眉心,还没缓过神来便听见左边一声惊呼,循声而望,地上不知何时躺着一位宫装女子,长长的头发盖在脸上,颇似鬼魅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源长皱眉起身。   “陛下,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吧。”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扑通跪在地上,一个接一个响头,早已泣不成声。   源长弄的稀里糊涂,不耐烦道:“行了,磕头有什么用,如实招来,你家娘娘到底发生何事!”   那小宫女吓得不敢再磕,抽噎道:“陛下,我家娘娘自从入宫以来住进听雨轩,身子一直不好,谁料这会儿竟晕了过去。”   小宫女刚一说完便泪如雨下,左右嫔妃一个个蹙眉掩面,素有美德的惠妃第一个注意到那所谓的娘娘还躺在地上,忙叫了人从地上扶起来,那美人被人扶着倒在椅上,盖住脸的秀发向两边散开,众人随之一声惊叹。   却见那晕倒的人儿一张鹅蛋脸,玉白的面色,单薄的樱唇,蝶翅般的睫毛覆住弯月样的眼睛,身似拂柳,体态娇娜,自有一股清贵气。美人缓缓睁开眼睛,刹那万千光华流泻眸中。   美人环视一周,皎洁目光终于定格在被众星拱月的源长身上,薄唇轻启,呵气如兰:“陛下。”   从未听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,说不上的软糯温柔,只叫人软到心里,这声音很低很轻,初听时柔中带媚,细品时春风拂柳,回味时婉转悠扬,简单两个字,却似注入百种情味,叫人欲罢不能,闻之难忘。   “陛下,人醒了。”惠妃惊喜道。   “醒了?”源长几步上前,眸光闪动,语气却是毫无波澜,侧身吩咐刚来的太医,“去给……何美人看一下有无大碍。”   大概是面前这位搁置太久,他想了会儿才记起来何美人的位份。   那何美人对于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也没做太多奢望,只淡淡含笑接受太医诊脉,玉样容颜衬着微红烛光,自有一股妩媚风流:“劳烦陛下费心,臣妾此刻应无大碍。”   源长微微点头,算作回应。   那边太医诊过脉,俯身道:“回禀陛下,何美人应是有虚寒之症,这才昏倒。”   “如此,便请太医多多费心,帮何美人好好调理下身子。”惠妃开口道。   “自然。”太医含笑,朝源长揖礼后躬身退出。   何美人体虚先行离开,宴席继续。源长拉着她回到主座,面无表情状若凝思。许久,他转身问贴身侍从:“那何美人怎么样了?”   侍从意味不明瞅她一眼,躬身答:“回陛下,何美人已经到了听雨轩,此刻正歇着。”   源长点头,转过身看着底下众人,再不言语。   舞乐依旧,只是她身旁这个男人早就心不在焉。她的手本握在他手中,明明出了一手的冷汗,他却似毫不知情。突然觉得这般亲昵的动作十分扎眼,她不由抽回了手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源长侧脸,好看的眉毛皱起,担忧询问。   “没什么。”她笑着摇摇头,“陛下,我有些倦了,可否先走一步?”   “我陪你。”   ……   “好。”   主角走了,一场宴席也意味着结束,众鸟归林,后宫恢复了宁静。和源长回到青华宫已是子时,两个幼儿早已入睡。沐了浴,正准备就寝,惠妃突然闯进青华宫,说是何美人病情加重,太医说是急症药石难医,惠妃听她嘴里一直喃喃唤着陛下,感念其一片痴情,因此冒死搅扰请源长移驾听雨轩。   源长颇为不快,思前想后还是更衣随惠妃走了。她原本要跟着同去,源长怕她劳累拒绝了。   这么一去,便是整夜未归。她心烦意乱,一整宿合不上眼,天没亮就起身漱洗,匆忙打理得能出去见人,带着常欣直奔听雨轩,到了那里才知昨晚何美人病情好转,源长看无大碍便随惠妃一同离开。她随即又前往惠妃住的寒姿宫,人还没到那儿,远远的就看见一身金冠黄袍的源长从寒姿宫出来,行到阶下突然扭身停脚,像是被谁叫住了。很快,体态丰盈的惠妃小跑下阶,手上拿着一块玉佩含羞带笑系在源长腰间,源长一时情动轻轻环住惠妃,二人依依不舍,挥手告别。源长去上早朝了,惠妃转身回到寒姿殿。   ……   一声脆响,假山旁牡丹花坚硬的花枝被折断,硕大的花朵掉进泥淖,沾染一片泥污。   “娘娘!”身旁常欣惊呼出声,拿过她的手慌忙包扎。   “不碍事。”她缩回流血的手,笑着摇摇头,靠着常欣只觉精神恍惚,“咱们走吧,我不想呆在这儿。”   她累了,昨晚可是一夜未眠。   常欣不敢违抗,什么也没说,扶着她匆匆回到青华宫。   ☆、六   她病了,生了孩子原本就体虚,春寒,一整宿不睡的后果便是沾染风寒,几副药下肚依旧不见好转,源长依旧关心着她,只是来的时侯越来越少。他早已有了新欢,自那次见过何美人,便隔三差五跑去听雨轩,何美人天姿国色温文尔雅,又善解人意,自然恩宠有加,一路从美人升为嫔再升为文妃。后来身怀有孕,源长大喜,文妃父母亲也得诏受封,自家哥哥又升任中书侍郎,正是如日中天满门荣耀。常欣派人盯着,时不时抱怨几句君王的薄情寡义,她也只是一笑置之。   身旁摇篮里两个小家伙长大了一半,已经开始牙牙学语,粉面玲珑,十分可爱,孩子是她的一切,每次不管心里多难受,看到他们都会烟消云散。  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着,青华宫的盛世早就被人抛诸脑后,取而代之的是何美人,不,是文妃的恩宠荣耀。   红颜未老恩先断、自古君王薄幸情……坐在树下,守在这座天空被割裂的宫宇,她时常会想起小时候父皇那些不得宠的妃子,以前总恨着那些人用尽心机与母后争夺宠爱,现在倒有些体谅她们了。   “娘娘,御前总管传话,陛下今晚来看您。”常欣小跑至树下,面带欢喜。   “是吗?”她跟着笑起来,内心却是毫无波澜,“你准备吧,晚上他来了通知我一声便行。”   “娘娘?”常欣疑惑,显然不满她的冷淡。   她笑着催促:“去吧,我心里有数。”   常欣点头,走时不忘担忧看她一眼。   夜晚来得很快,青华宫被重新打理焕然一新,站在殿外等候,没过多久,源长一身黄袍风尘仆仆的赶来,被他拉着,不知怎的她只觉别扭。  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手步入青华宫,和以往不同的是,她们之间多了些虚伪。菜肴早早备好,源长一来菜便跟着上了桌,众人退却,她和他相对而坐,没有动菜分毫。   无言的尴尬,时间龟速流失,两个人早就无话可讲。许久,孩子的哭声隐约传来,她的心不由悬起,竖直耳朵听了半晌,孩子的哭声渐小,大约是乳母在哄,悬起的心这才渐渐放下,源长却是一声哀叹,问道:“尔雅,你可知文儿的孩子没了?”   文儿?是了,那文妃的闺名。文妃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却是个死婴,整日以泪洗面,皇帝亦痛心非常。这事宫里传得沸沸扬扬,谁人不知呢?   她不由冷笑:“陛下这般问臣妾,莫不是怀疑臣妾害了她孩子?”   源长被质问得愣住,随即无奈道:“你明知朕不是这意思。”   朕?她不由挑眉,好刺耳的字眼啊,想不到如今她和他竟那么生分:“陛下无事不登门,有些话不妨直说。”   面前人满脸吃惊,许久方道:“太医说,文儿不可能再有孩子了。”   “这跟臣妾有何关系?”   “尔雅,你可能不知道,文儿很喜欢韵儿和淑儿。”   “陛下此话何意?她喜欢韵儿和淑儿,你便要带韵儿和淑儿带去吗!”一股无名的怒火胸口燃烧,此时此刻,她恨不得扇源长一巴掌。   殿内突然安静,源长没有搭话,只以诡异的眼神瞧着她,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终于起了身,带着侍从出了青华宫,没有留下只言片语,也没有要看看孩子。   “娘娘,您还好吧。”常欣担忧询问。   “没事。”她笑着摇头,举箸夹菜,入口只觉苦涩。   自从这次不欢而散,源长再不来青华宫。几年过去,文妃已从妃位擢升贵妃,盛宠不衰,后宫形同虚设。青华宫越来越清冷,生活日益艰辛,索性两个孩子已五六岁,天真浪漫,为她带来不少欢笑。   后宫只有这两个孩子,满朝上下莫不重视,文臣们等不及便纷纷上书言及皇子公主已到启蒙年纪,应早日去万卷阁受太傅教导,此事关系国本不可拖延,朝廷当即收拾妥当万卷阁,选任何镜为太傅,韵儿、淑儿就这样被送进万卷阁读书。   何镜是文贵妃父亲,学识渊博,受人尊敬。两个孩子一上学就喜欢上了何镜,她却十分反感此人。   孩子们早出晚归,渐渐和她生分,她有苦难言,心酸不已。   一日孩子们上学,临近中午艳阳高照,正是七月伏天,燥热难耐。常欣和她新做了几碗冰镇酸梅汤,甚是解热。想到孩子们这么热的天在万卷阁读书,便想把这酸梅汤送去。万卷阁在西,离青华宫很远,热天冰化得快,她叫人多加了许多冰,用厚棉套包着一路疾奔,想象着孩子们见到她的情形,嘴角止不住上扬。   哪知世事无常,连天公都爱玩笑。又是一处假山,她站在假山后,聆听不远处万卷阁传来的笑语欢歌,缓缓伸出头,万卷阁外的凉亭下,五人围成一桌,桌上冰盘摆着鲜红的西瓜,色泽诱人,生着丝丝白烟。韵儿淑儿人手一份西瓜背对着她,看不清神情,只听见银铃般的笑声。他们的中间坐着文贵妃,一身翡翠衣衫,雪白娇弱的脸庞挂着温和满足的笑容,眯眼看着韵儿淑儿,不时拿起丝巾替他们擦拭嘴角。对面的源长和太傅亦是笑得合不拢嘴,相谈甚欢。   多么讽刺的画面!好一个天伦之乐!   闭上眼,她转过头,一把利刃插在心尖,痛不欲生。想哭,哭不出来;想叫,叫不出声。喉咙像是灌了水银,咽不下又吐不出。只感觉眼前一黑,脚下一滑,整个人摔在了地上。   “娘娘!”常欣一声惨叫,忙被她捂住,惊讶得拿眼睛质问她。   “别叫。”她松开手,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。   常欣忿忿不平:“娘娘为何这般小心,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咱们,若非今日送酸梅汤,还不知道陛下这般待您。文贵妃鸠占鹊巢讨好公主和小皇子,您正该去讨个说法!”   “没用的,常欣,”她失笑,“你去闹了他反而有理有据,斥责我的失德和小肚鸡肠。这对韵儿和淑儿也没好处,咱们快走,此事从长计议。”   “娘娘!”   “走吧,别磨蹭了。”   常欣怒气难消,失望答是,扶起她迅速离开。   她在青华宫翘首盼望,直等到夜之将至,两个孩子才珊珊归来,例行向她问了安便垂头进殿。   “韵儿淑儿!”眼眶很酸,她扭头扬声唤住了两个孩子。   “母妃。”孩子们停住脚,干巴巴叫了声自己。她没忍住,眼泪无声掉落,到底是身上掉下的肉,母子连心,两个孩子立刻手足无措,心疼得拿衣服替她擦拭泪水。自去万卷阁后,他们是第一次这般亲近。   眼泪果然是最好的武器,难怪后宫女子常用。抱着韵儿淑儿止了哭,她哽咽道:“你们最近怎么了,为何老是不理母亲,是母亲哪里做错了吗?”   “没有没有,母妃没做错什么。”两个孩子一个劲摇头。   “那是遇到了比母亲更好的人?”   孩子们闷声不吭。   思量再三,她问:“今天在万卷阁是和父皇、文娘娘在一起吗?”   孩子们依旧不语。   “好好好,这就是我的儿子女儿,你们什么都不肯说,”她大笑出声,眼泪再次夺眶,一把推开韵儿淑儿,冲身旁宫女道,“把他们拉出去送到文贵妃那儿,从今以后我和他们不复相见!”   她从不发火,宫女也被吓傻,不假思索拉着公主皇子便往殿外走。   两个孩子还没缓过神,走到一半却突然嚎啕大哭,挣开宫女跑到面前抱住她不撒手。   “还等什么,马上把他们拉走!”她鼻子一酸,用力一拽,两个孩子倒在地上,太监宫女抱着他们往外走,两个孩子泣不成声,对着下人又踢又抓。青华宫突逢大变,剩下的人听着公主皇子的哭号,一个个跪在地上磕头求情。   哭喊声一片中两个孩子被带出殿门。殿内众人难以置信,一时噤声。她揉揉眉心,虚弱倒在椅上:“常欣,把他们拉回来吧。”   常欣揖礼,慌忙跑出,一会儿功夫拉着韵儿淑儿进入殿中。两个孩子头发散乱、涕泗横流,一近跟前便扑通跪地,抽噎道:“母妃,别把我们送去文娘娘那儿。”   “现在能告诉母妃万卷阁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看着他们,她问。   韵儿老实道:“父皇常带文娘娘去万卷阁看我们,文娘娘叫我们不要告诉你。”   她恍惚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“文娘娘还说了些什么?”   “文娘娘说要是我们是她的孩子就好了。”   “是吗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娘娘。”常欣忧虑。   她轻笑,转而问韵儿:“将来你长大了想像父皇一样既有文娘娘又有母妃吗?”   “想!”韵儿仰头答。   这便是天家的思想,一个小孩子亦受到荼毒。她闭眸无语凝噎。   孩子们被送去休息,明早照例去万卷阁。夜凉如水,宫殿清幽空荡,她睡不着,起身披了件软纱走出殿外,阶下石榴暗暗吐芳,方寸夜空飘过几丝勾云,星子绰约闪烁。囚笼里的杜鹃比不上自由自在的黑鸦,早该意识到这里不属于自己,却被甜言蜜语蒙住了眼睛。是时候准备离开了,对她对孩子都好。可是,该怎么跟孩子们说呢?   长叹逝于院中。   衣袖骤然被人捏住,她垂头,却是韵儿乌黑发亮的眸子,背后还跟着淑儿。   “母妃,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,韵儿跟你走。”软糯童音带着坚定。   “韵儿,你在说什么?”她震惊不已。   却见韵儿超乎年龄的冷静:“欣姑姑都告诉韵儿了,母妃,咱们走吧。”   “韵儿,你可知道你走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?”   “吞糠咽菜……母妃,文娘娘失去孩子那段时间时咱们不是还吃过馊菜馊饭吗?我不怕苦。”   “那你父皇呢?”   “父皇那么多妃子,以后肯定很多儿子,我不想像欣姑姑说的那样和他们斗。以后长大了,父皇需要我的时候再回来。”   “淑儿你呢?”   小丫头义正词严:“母妃去哪儿淑儿就去哪儿!”   深吸口气,俯身抱住他们,她只觉温暖。   出逃计划十分周密,但皇城守卫森严,她和孩子们不得已躺在粪桶,由马车拉出。一路直奔天都,择了处山野村落定居,依山傍水,清静无扰。   此时此刻,她正坐在屋檐下,一丛萱草开花正旺,远处溪流潺潺,隔岸传来书斋朗朗读书声。   过去一切,仿佛梦幻泡影,一切皆空。   史书记:万盛五年八月初三,皇子源韵夭,贵妃痛泣;同年八月十九,公主源淑玩乐失踪,贵妃疯,于九月初逝,葬皇城妃陵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青鸟殿终于完结了,说来这个故事起源于我的一个梦,而这梦的形成只不过是前一天偶然翻书看到了公主二字,人常说,日之所思夜之所梦,我觉得很有道理。第一次写宫廷,还很生涩。语有不顺,还望见谅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net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